
冬天的雨带着沁骨的寒意,冷风朝着衣服的每一处缝隙钻去,残酷地搜刮着人身上所剩无几的温暖。
我瑟缩在裹得无比严实的围巾里,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掏出小区门卡。不知道是我这一天魂不守舍的缘故还是门卡实在藏得太深,手在夜晚的寒风里冻得僵直,往包里翻了好一阵儿到底怎么也翻不出门卡来。
大门附近的路灯坏了很长一段时间,四周黑黢黢的,隐约可见小区里团团的光。正想打开手机手电筒,突然间雨下得大了起来。密密麻麻的雨滴溅落在脚边的水塘,发出急促的声响。身后隐约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大概是和我一样加班晚归的住客。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头顶上方突然出现一把伞,遮挡住了冰凉的雨水。
“谢谢……”
“又忘记带伞了吗?”
冷风里带着淡淡苦涩的草木味,我急忙转过身。
黑色长大衣里是剪裁良好的西装,他撑着一把长柄黑伞,模样从容地站在我的身后,像是刚刚结束一场会议。
一天来的不安陡然卸下,鼻头蓦地发酸,不觉间眼里已经含满了泪。
“不是幻觉吧……”
陆沉抬起手,干燥微凉的指腹落在我的脸颊,拂去我脸上的泪,含笑道:“这一带是有什么灵异的都市传说吗?”
我愣愣地握住他的手臂,确信手中的真实。
“你去哪儿了,怎么都不回我消息,”我扑进他的怀里,胡乱地把眼泪擦在他昂贵的西装上,“我还以为你真的……”
陆沉被我猛得一扑,不觉后退了半步。他无奈地勾起唇角,安抚地摸了摸我的后脑,低声道:“对不起。出了一些意外,没能来得及告诉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反应过来,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你有没有受伤?”
“你放心,我一切都好,没有受伤。只是……”
“怎么了?”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他的声音落在沉闷的雨声里,带着几分无奈,“方便的话,我可以在你家借住一段时间吗?”
下午在公司递交材料的时候,我无意间听见上层谈话,说是陆沉乘坐的私人飞机出现了意外。由于目前并没收到准确的消息,因此对外暂且保密。
我试图消化每一个字,掰开碾碎了获取其中的意思。整个人却好像像浸在冷水里,脑袋里茫茫然一片空白。回过神才发现背后出了一身的汗。
像是尖锐的石子一点点嵌进骨肉里,我试着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我试着发消息给陆沉,却都是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手机也一直是关机状态。
那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力量是那样的薄弱。在他所对面的危险下,我什么都做不了,也帮不了他。也许他正是知道这一点,才干脆利落地划定我们之间的距离,以免我受到伤害。
可是他怎么知道,这样我就不会受伤?
但幸好……幸好他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飞机确实失事了,但不是意外。”他风轻云淡地说道,“我在登机前一刻收到了消息,离开了机场。”
怎么可能会像他描述得那么简单,连陆霆那样的老狐狸都以为他是真的失踪了。我从壁橱里拿出咖啡,手却不自觉地打颤。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没想到我的好叔叔已经这样迫不及待了,”陆沉拿起我茶几上放着的一只陶瓷兔子摆件,修长的手指若有所思地落在小巧的兔子耳朵上,“他送我这么大一份礼物,也总该好好地回一个礼。”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死生于他而言不过是赌桌上的筹码。
“危险吗?”
“我只需要失踪一段时间,”陆沉慢声道,“等他急了,自然会露出破绽来。”
我递上热咖啡。陆沉放下兔子接过瓷杯,指腹缓缓着摩挲着杯壁,等待着温热的杯身逐渐温暖手心。
“我关了手机,也没办法用信用卡。周严的住所陆家的人都知道。虽然我在光启市还有几处房产,但也并不安全。思来想去,整个光启市,我就只剩下你这里可以去了。”
他蹙了蹙眉,补充道:“不过,毕竟你是女孩子,不方便的话……”
“方便,”生怕他跑了似的,我连忙坐到沙发上,拉着他的手臂诚恳地说道,“我这里特别方便。”
“谢谢。”陆沉似乎松了一口气,笑着摸了摸我的耳垂。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好像过于激动,讪讪地松了手,说道:“不嫌弃的话,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这儿。待多久都可以。”
等到陆沉进了浴室,我才琢磨过来这件事。
按照陆沉一贯的性格,就算是被逼到绝境也绝不会把我拖进麻烦里去。除非……我就在麻烦里。可是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陆霆总不能寻思着找不见陆沉就要我抵命吧?
想到这里,心不禁冷了下来。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搅得我精疲力尽,根本忘记了最关键的地方。
我和陆沉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我们会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会牵手拥抱接吻,将对方视为习以为常的存在,但到底就停留在了这里,从不曾诉说心意。即便是最意乱情迷的时候,他也会即时地停下,不再向前半步。
都说暧昧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只差其中一人点破就可以修成正果。但实际上我们就好像在打开着的窗户的两端,可以看见对面的风景甚至可以伸出手握住彼此,却又互相默契地保持恰当的距离。
确保随时可以抽身离去。
就像今天,只要陆沉有意切断联系,我便如何也不能找不到他。
脑袋里还是一团乱,尤其是听到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思绪更是情不自禁地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不许乱想!”我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有点志气好不好!”
我拉上兔子睡衣的帽子,宽大的毛茸茸睡衣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我的脑袋,似乎也可以遮住我那些氤氲在腾腾水蒸气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要不……干脆趁今晚拿下吧。
陆沉哪里知道,现如今我家才是整个光启市最危险的地方。
色中饿鬼也是鬼,还是最厉害的那种鬼。
“你怎么了?”
我猛地抬起头,才发现刚刚想得太入神,没有意识到陆沉已经出来了。
“好可爱。”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他穿着一件深棕色的小熊睡衣,脸颊因着浴后带着一点异样的潮红,棕发上一滴未干的水滴沿着脖颈滴落在苍白的锁骨,洇湿衣领。
“不过你家怎么会有男士睡衣?”他在我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我睡衣上的兔子耳朵。
“那个……是之前想设计一套情侣睡衣,就买了一套参考。”
我怎么说得出口是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一套看起来很合适他的睡衣就手快买了下来,自己倒是穿了配套的兔子睡衣,小熊睡衣因为过于羞耻根本送不出去就一直放在了家里。
陆沉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我如此勉强的谎话,眼里含着星点笑意,说道:“睡衣很适合你。”
我缠着手指,斟酌地说道:“陆沉,客厅的地暖坏了好几天,我还没找到机会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晚上要不还是住我的卧室吧。”说到后面连我自己都觉得离谱,声音越来越小。
为了证明我并非出于私心,又连忙补充道:“客厅朝北,我是怕睡沙发太冷了。而且这个沙发也短,你要缩着腿睡一晚会很累吧……”不对,怎么越说越像我逼他和我睡一个房间。
“可以吗?”他含笑看着我,征求我的意见。
“你不介意的话,我没有关系……”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床垫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轻微的响动。
卧室窗帘偏薄,遮光效果并不好。以前我总想着找时间换一个厚实些的帘子,现在却开始庆幸因为犯懒没有换掉。
远处大楼的灯光透过窗帘,天花板上浮动着水色的微光。
我看向边上睡着的陆沉。他的睡姿很规矩,大概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连眼镜也工工整整地放在枕头边上,没有一点偏斜。
昏暗的光掠过他直长的眉,高挺的鼻,纤薄的唇,勾勒出一道郁郁的剪影。
我往他边上挪了挪,过了一阵见没动静,又挪了几分。没想到陆沉突然睁开眼,直接把我捉到了怀里。
“你干什么?”我紧张道。
陆沉蹭了蹭我的额头,声音里含着尚未收拢的笑意:“我要不这么做,今晚我们两个都睡不了。”
这是在编排我呢?我扭了扭身子,刚要发作,却听到陆沉闷哼了一声,沉声道:“别乱动。”
我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只好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好像这样就可以藏起勾起的唇角和飞快的心跳。
什么色中饿鬼,我就是一个胆小鬼。
冬天起床最是痛苦,闹钟响了整整我三遍才挣扎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痛苦地推开卧室房门。
碎金色的晨光毫不吝啬地洒进小室,利落的切菜声响起,到处漂浮着暖洋洋的食物的味道。
我揉了揉眼睛,正见到陆沉站在明亮的曦光,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
“早上好。”
“早……上好。”
我结结巴巴地回道答。下一刻突然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关上了房门。
“啊啊啊完蛋了完蛋了。”我痛苦地捂着脸。
我这是睡懵了完全忘了陆沉在我家住着这件事。衣衫不整也就算了,现在脸没洗头发也还乱糟糟地塌在脑袋上。不对,更重要的是,他醒来的时候没要看到我糟糕的睡相吧……
救命啊!
我迅速地换好常服,用手稍微整了整头发,确保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后才小心翼翼地拉开卧室门露出一条缝向外探了探。
今天天气很好,小室里满溢着明亮的光。陆沉穿着我的天蓝色围裙,衬衫袖口利落地卷起,此时正微微低头沿着锅口用单手熟练地敲开鸡蛋。
可恶,这人怎么连煎个荷包蛋的样子都那么帅。
我用手顺了顺头发,迅速地拉开了房门,小跑着冲进了卫生间。
等整理完心情出来,陆沉已经做好了早餐。
“我看你冰箱里还有一些食材,就擅作主张做了早餐。”
黄油起司配上培根荷包蛋,配的竟然不是咖啡而是热牛奶。才想起来他以前总说我的胃不好,早上最好还是少喝咖啡。
“是我该谢谢你才是,”我接过陆沉递来的刀叉,“好香啊。”
这几天光启市做市容检查,我常去的早饭摊不摆了,因此只能连着吃了好几天的饭团。正愁没有找不到地方吃早餐,没想到陆沉还会做饭,上天是给我送了一个田螺姑娘来吧。
“陆沉,”我咬着面包含糊地问道,“这世上有你不会做事吗?”
闻言,陆沉微微俯身。我怔住,一下忘了吞咽,却见他指腹落下我的眼下,轻轻蹭了一下。
清冽的苦艾香兜头落下,我不自觉屏住呼吸,生怕纷乱的气息拂到他的手背。
他摊开手,指尖上落着一根睫毛。
陆沉笑眯眯地回答道:“大概是设计衣服吧。”
同居的生活意外顺利。
原来有人在家等待的感觉是这样的。回去的路上抬眼就能看见窗子上为自己而亮的灯,推开门便是香喷喷的晚餐和对着我说回来了的陆沉,幸福得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昨天晚上的甜点是红豆圆子。我们抱着毯子一边吃汤圆一边看一部晦涩的法国电影,没想到我在中途直接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床上,陆沉正安静地睡在我的边上。
在我一伸手就能抓到的距离里。
不知道陆沉现在正在做什么?
我平时工作忙,回到家便爱犯懒,打扫卫生的地方能偷工减料就绝不多做。因此家里虽然算不上脏乱,却还是多着几处角落藏灰。倒是陆沉来了以后,细细地整理了一番。
堂堂的万甄总裁竟然在我家打扫卫生,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吧?我转了转手里的笔,脑海里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穿着女仆套装打扫卫生的陆沉的样子……手里的铅笔笔芯在纸上折断,留下钝重的痕迹,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看你这几天面带桃花,有什么好事?”
我吓了一跳,才发现原来是猫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没……我能有什么事。”我掩饰一般地拢了拢手里的设计稿。
“你紧张什么。”猫哥疑惑地打量了我几眼,大概是因为下一个话题过于强劲实在憋不住,难得放过了我的疏漏,转而急切地说道,“不过,听说陆总出事了?”
我心下一跳,放下手里的笔,装作关切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说是找不见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现在上层正一团乱呢。”
“啊……”
“我看你和陆总关系一直挺好的,”猫哥疑惑道,“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捏了捏手心,小声道:“我是被你说的吓到了。”
猫哥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没准过几天就回来。”
猫哥刚走,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提示音。点开来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短信。
“今晚想吃什么?”
对了,周严在前几天给陆沉送来了一部新手机和一沓现金。
说实话这让我有点受挫。我以为这段时间我还能过上由我负责花销来包养他的生活,没想到计划还没完全安排上就宣告了结束。
周严,太敬业了吧!
我探了探四周,低头迅速地在手机打下:
“想吃肉!很多很多肉!”
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小区大门远远地亮着,照见草木清凉。
这路灯拖了大个月了,终于给修好了。
陆沉的厨艺很好,甚至比我想象地还要好。照他说来,他不过是依着菜谱做来的,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我觉得确实比公司食堂专门从五星级酒店请来的大厨还要来好,虽然该评价不可避免地包含着些许个人色彩的滤镜。
这样厉害的人,即便是不做总裁也能在别的领域站得很高吧。
我接过他洗好的盘子,用干毛巾擦好水渍。一时感觉我们真的就像是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