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影天竺社长紫夜雪舞
【泪目】
我与博登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门口的印第安人死了,博登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郊区到安全屋,打算跟着博登去森林奔丧。到安全屋见着博登,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印第安人,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
【亲自送行】
博登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回家变卖典质,博登还了亏空;又借钱给印第安人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博登赋闲。
丧事完毕,博登要到郊区谋事,我也要回中央城区清怪,我们便同行。到郊区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关卡到城门口,下午上路北去。
博登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中央城区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
【讲价】
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我们过了关卡,进了城门口。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铁匠行些小费,才可过去。
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
【烦恼】
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犀牛皮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琳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琳只认得钱,托她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
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我说道,“博登,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块蜜汁肉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博登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
【蜜汁肉】
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色猪皮夹,深青布猪皮裤,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蜜汁肉往回走了。
过铁道时,他先将蜜汁肉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蜜汁肉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蜜汁肉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
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博登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那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
【信件】
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尼奥。
我到中央城区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被僵尸咬过的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
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猪皮衣,黑布猪皮夹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